「阿沐今天還好嗎?」熟悉的聲音讓阿沐睜開雙眼。
周醫師看起來被雨淋過,頭髮穿插著細碎的樹葉,旁邊還有幾個醫護人員。
「今天有颱風耶。」周醫師指著窗外飛來飛去的樹枝和樹葉。
周醫師手上拿著一疊文件:「有個消息要通知你,李水沐先生的尊嚴善終申請案,經過我們醫院的醫療團隊評估,還有尊嚴善終審查委員會審核,現在正式通知你,申請案已經通過。」
阿沐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微笑地看著眼前的人。
「那要請你跟媽媽討論看看,是不是確定有要執行,如果確定的話,大家再討論看看時間要排在什麼時候。」
阿沐點點頭。
「如果你那個突然反悔啊,還是覺得說還沒有想好,隨時都可以跟我們說。雖然申請通過,但是我們不一定要執行。就是說,在執行之前有任何疑慮啊,你都可以隨時拒絕。」
周曉貴離開病房之後,沿著回去辦公室的路線走,走得比平常更慢。
經過污衣間時,突然有隻手伸出來,把他拉了進去。
周曉貴一個重心不穩,把對方撞倒在地。
「你做什麼?」周曉貴爬起來,在陰暗的室內,他漸漸看清楚對方的輪廓,以及對方身上的清潔人員制服。
「等一下,我記得你。」
「小鬼,你長大了。」
「我不是小鬼,是曉貴。」
「我知道,你叫周曉貴,你快死了。」
「喔!」似曾相識的對話讓周曉貴跳起來,「喔喔喔喔喔!」
「你是那個每天晚上講故事書給我聽的人。」
「你後來去哪了?我還上網張貼尋人啟事,等等,你不是應該很老了嗎?」
「你痊癒了,我就離開了。」
「你一直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說了,我是死神。」
「不是,死神通常只是綽號吧?」
死神遞給他一個小玻璃瓶。
「這是什麼?」
「李水沐的特效藥。」
「什麼藥?你認識他喔?」
「死神認識每個人。」
「哇!你說話也太誇張了!」
「你的特效藥看起來很有效。」
「什麼特效藥?」
「你在自我介紹的時侯,說你快死了。」
「對啊!我是兒童癌症病房的奇蹟耶!」周曉貴原地轉了一圈。
「你的主治醫師怎麼說?」
「他沒說什麼啊,不過他半夜也會來幫我打點滴,很照顧我。」
「那你也半夜去幫李水沐打點滴。」
「好,等一下,不是,不行啦!」
「你不會打點滴是嗎?」
「白癡喔!當然會啊!我是通過國家考試的專科醫師耶!」
「那你到底要不要救你的病人?」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周曉貴把玻璃瓶還給他。
「又有什麼問題?」
「你說你是死神我就信喔?」
「你的癌症不是痊癒了嗎?」
「死神是要給別人死,怎麼會給別人活?」
死神嘆了一口氣,身上的制服突然爆裂,張開背後長長的翅膀,變成長滿黑色羽毛的怪物。
「你沒聽過職業倦怠嗎?」
周曉貴緊貼牆壁,不斷搧自己巴掌,「我在作夢、我在作夢、我在作夢……」
「小鬼,你變得好囉嗦。」怪物把他拎起來又放下。
「你這瓶說不定是毒藥啊,誰知道?」
「你們腫瘤科醫師說話真誇張!」怪物張開手掌,浮現另一個玻璃瓶,「你要給他的安樂死藥物才是毒藥好嗎?」
「所以我說沒那麼簡單啊!」周曉貴頹坐在地上,「他撐不了多久了,而且他的安樂死申請又批下來了。」
「你們人類的規矩我管不著,但是我已經把特效藥給你了。」
「你不懂啦,病人有自己決定的權利,他現在就是拒絕治療啊。」
「保證痊癒也不要?有這種事?」
「你這個藥效可以到痊癒喔?」周曉貴小心地查看藥瓶,越說越小聲,「五年存活率是多少啊?」
「百分之百啊!」
「那他手術切掉的舌頭可以長回來嗎?」
怪物搖搖頭。
「這個,可以多給我幾瓶嗎?」
「你自己研發不行嗎?」
周曉貴點點頭,把怪物的藥瓶收進醫師袍口袋。
「你後來就沒有來病房了。」周曉貴走上前,抱住長滿黑色羽毛的怪物。
「你出院了。」怪物的羽毛紛紛落在地上,變回清潔人員的樣子。
「我很孤單。」
「我知道,我有去育幼院看你。」
「你很堅強。」死神拍拍他的肩膀,「你也讓我很驕傲,小鬼。」
「你還會來找我嗎?」
「死神會去找每個人。」
周曉貴點點頭,「我忘記跟你說,謝謝你。」
死神揮揮手,消失在污衣間的空氣中。
*特別致謝嘉義綸鎂提供寫作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