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的杉杉躺在手術台上,不醒人事。
有好一會兒,金色蟲蝶投射出的立體影像一動也不動。就是一個黑白的、平躺不動的半透明女人。唯一讓晴空確定蟲蝶沒有壞掉的理由,是一旁的醫療儀器畫面還有運作的跡象,儀器上的曲線規律地彎折跳動。也就是說,這是一個有生命的杉杉,躺在一個陌生的手術台上。凱依交給她的蟲碟裡只有這一個黑白影片檔案。
幾分鐘後,立體影像終於有了動靜。一群身穿手術衣、頭髮紮在手術帽裡的人像是剛從別的地方趕來。他們的手術衣沾了黑色汙漬,晴空猜想那是前一位病人的血。他們就地簡單更衣,讓護理師替他們戴上手套,並將雙手舉至眼睛前方,隨後往杉杉的方向移動。醫師分別站在杉杉左右兩側,並各有一名護理師。另外有一名醫師為她施打藥劑,並不時察看螢幕。
醫師擋住了她,讓晴空看不見正在發生的事,只除了兩位醫師的位置和角度看起來像在對她的臉部進行手術。很長一段時間裡,畫面都是被擋住的。晴空決定快轉,看著手術器械和針具在空中迅速但確實地傳遞著。他們偶爾進行交談,這時她會改用正常速度播放,然而她什麼也聽不見,因為這是個無聲的影片檔案。儘管晴空全程盯著影像不放、從各種角度檢視,卻依然看不見杉杉。
「妳看完就會了解的。」她想起凱依的話。
杉杉放任自己讓大海吞噬以後,晴空曾企圖找出她自殺的原因,最後卻只有隱藏在樓梯間的頭鷹偵探社願意承接案件。頭鷹偵探社擅長身家調查、醜聞蒐集與提供令人難以置信的價碼。然而她計算過,只要在鐘擺島上工作三年,就能賺到這筆錢。
然而三年過去,曾經難以忍受的悲傷也慢慢離她遠去,只留下不具攻擊性的回憶。晴空仍然想念杉杉,但她也已經能和現實和平共處,只要有一個地方能讓她寄託希望,她就能接受遺憾、接受一無所知。她漸漸能夠停止哭泣,在夜裡平靜入睡。
杉杉右側的醫師抓起她的手之後搖搖頭,而左側這名醫師側身近看,並聳了聳肩。在那側身的一瞬間,杉杉的臉龐露了出來,令晴空倒抽一口氣。那東拼西湊、面目全非的黑白臉孔,已經完全失去杉杉的模樣。畫面的最後,杉杉的頭部被紗布層層纏繞,推離了手術台。自始至終,晴空都沒看見她清醒的模樣。
一陣毛骨悚然襲上晴空頸後,她試圖讓自己冷靜,並且釐清影片帶來的訊息。首先,杉杉的臉接受了某種手術,這種手術在結束以後,會讓整張臉的皮膚像拼圖一樣難以辨認。其次,橄欖島的凱依擁有這個影片。最後,手上留有三條疤痕的凱依宣稱自己是熊杉杉。
晴空能確定的是,手術台上的人就是杉杉,而她的臉曾經動過一場手術。但這場手術是在哪裡進行的呢?她推測不是橄欖島,因為這甚至連半自動整形都稱不上。
杉杉死了,而握有影片的凱依宣稱自己是熊杉杉。影片中的監測儀器規律跳躍,表示手術台上的杉杉有心跳、有呼吸。那麼、那麼、那麼……晴空幾乎忘記呼吸,她伸出手指,輕易地穿透了立體影像,「妳還活著……」
杉杉用凱依的臉活在這個世界上!
但是,真的是這樣嗎?晴空想起珍珠的話:只要拿到家屬的檢體,就能和凱依的血液做比對。
晴天的崎嶇山島像座森林般寧靜,而晴空無法抑制自己不斷加快的步伐,她迅速繞過無雙街上的老家,看見白屋外牆依然爬滿藤蔓,和她記憶中一模一樣。而杉杉家遠在三個街區外。
越接近杉杉家,身旁的房子也變得越大,而兩旁的小葉欖仁細密的枝葉逐漸接成一條綠色隧道。晴空加快腳步,直到那座熟悉的黑色雕花大門出現在她眼前。
晴空低頭,前額輕輕抵著著門上的欄杆。晴天、雨天、上學日、假日——她以前經常在這裡等杉杉。記憶像指甲般搔刮她的心臟。晴空希望杉杉的家人依然住在這裡,而她該把那張蟲碟給艾莉莎嗎?會不會艾莉莎早已知道這一切呢?畢竟她們是一家人。但是,萬一她還不知道,蟲碟裡的影片會讓她作何感想?
晴空不禁躊躇,並在心裡排練起一連串荒謬說詞:「艾莉莎,好久不見……是這樣的,杉杉好像沒有死,但我得拿妳的檢體和她比對之後才能確認。」
也許說謊是比較不傷人的選擇?畢竟無論如何,艾莉莎都是一位失去孩子的母親。或者她應該假裝路過拜訪一位久違的鄰居,然後像在草原小屋那樣,偷走艾莉莎身體的一部分?
接著呢?晴空閉上雙眼,聆聽心中輕輕敲打她的聲音。很可能、她很有可能再次回到橄欖島,伸出雙手,深深擁抱她思念多年的老朋友。她也許應該先痛罵杉杉一頓,然後她們可以回到崎嶇山島,重現往日時光。這個念頭讓她微笑起來。
晴空一邊按壓老舊門鈴,一邊規劃令人無限嚮往的未來——直到異常安靜的空氣將她的思緒凝結。一抬頭,她看見大庭園的層層樹木背後,露出一截燒得焦黑的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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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貝果
原則上是吃炒麵要加辣椒醬、開口閉口"真的假的"的台中阿宅。假日會為了要不要出門買早餐陷入低潮與失志,經常在生與死之間徘徊,我是說在求生與餓死之間徘徊。是作家也是部落客,因為想念而寫了長篇小說《絲柏樹大道1603號》,因為想要鼓勵宅友出門而記錄旅行。從沒人陪不出門到獨自旅行,旅行為我帶來勇氣,是否也能為你帶來勇氣?人生卡關難免,就像偶爾也會走進此路不通的巷子。有時我們搏鬥的是一座高山,過得去就能看見難得的風景;有時我們和爛泥糾纏,即使勝利也沾了滿身泥巴。心知道何時該搏鬥,何時該轉身,不做人生的困獸,希望你善待內心的自己。"You are kind, you are smart, you are important." --- The hel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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