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沐終於從餐桌旁邊站起來，龐大的身軀鑽進狹窄的廚房裡。
「媽，我來就好了啦！」
「走啦！兩個人佇灶腳有夠熱。」註1
阿沐被媽媽推出廚房，呆坐回餐桌旁邊。
越是臨近手術的日子，媽媽躲在廚房的時間也越長。
手拿乾薑，刀起刀落，媽媽又完成一項造山運動。
薑片山、蔥段山、菜頭塊山、牛肉塊山，四座山頭林立在寬闊的砧板上。
沒有紅蘿蔔，所以不會有人為它起糾紛。
炒香料、炒醬、炒肉，燉煮，即使是等待的時間，媽媽也守在爐邊。
阿沐覺得媽媽就像被廚房吞噬一樣。
捧著大碗公牛肉麵到餐桌的時候，媽媽在廚房已經超過兩小時。
「媽，不要哭了啦，醫生說我還年輕，明天手術把腫瘤切掉就會好了啦。」
「牛肉已經煮甲軟矣，你愛食較飽咧，暗時就袂使食啊。」註2
阿沐夾起麵條的時候，覺得心臟也被筷子夾住了。
「錢的代誌你免煩惱，我閣揣彼個賣保險的小姐來看覓仔按怎處理。」註3
「媽……」阿沐鼻酸地抱著媽媽。
「熱死矣，趕緊食啦！」媽媽推開阿沐，看著他吃麵。註4
「是講，手術了後喙舌毋著減一塊肉？」媽媽說。註5
「醫生說腫瘤會長大，所以最好切掉。」
「你遮愛食，切掉了後欲按怎食？」註6
「腫瘤沒有很大，只切掉一部分，等傷口恢復就可以吃了啦！」
「手術了後就好勢矣？」註7
「醫生說還要做化療，妳會擔心的話，我找阿浩陪我就好了啊。」
「憨囡仔，人阿浩益閣愛上班呢！」註8
手術後麻醉消退之際，阿沐不斷反胃乾嘔。
「啊……」看著病床邊的媽媽，阿沐發出不同於以往的聲音。
「你閣睏一下，明仔載看覓仔敢會較好。」媽媽輕撫阿沐的額頭。註9
阿沐痛醒的時候，深夜的病房已經熄燈了。
口腔怪異的痛感讓他覺得嘴巴發生了大事。
「啊……啊……」阿沐說不出正常的句子，聽起來只像在鬼叫。
驚醒的媽媽把自控式止痛器放在阿沐手裡，「醫生講會疼就揤遮。」註10
「內底有止疼藥仔，揤落去就袂痛矣。」註11
恢復期間，阿沐把自己關進病房浴室。
一陣陣物品的碰撞和碎裂聲傳來，引起媽媽的注意。
「阿沐？你安怎矣？先開門啦！」媽媽扭著上鎖的門把。註12
「偶勿稜雌嗡西、乙勿稜仰哇嘞！」阿沐憤怒地流淚。註13
他發現自己除了不能像以前一樣吃東西，而且連話都說不清楚。
「你先開門遮閣講啦！」媽媽開始拍門。註14
「噁麼為二樣！」阿沐大吼大叫。註15
浴室門終於打開的時候，阿沐站在門框底下，淚眼矇矓。
「欸乙歐一勿蓊偶歐噁哇……」註16
連媽媽都聽不懂他說的話。
阿沐覺得自己好像突然和世界隔離，但是他還沒有準備好。
註1：台語翻譯「出去啦！兩個人在廚房有夠熱。」
註2：台語翻譯「牛肉已經煮軟了，你要吃飽一點，晚上就不能吃了。」
註3：台語翻譯「錢的事情你不用煩惱，我再找那個賣保險的小姐來看看怎麼處理。」
註4：台語翻譯「熱死了，快點吃啦！」
註5：台語翻譯「是說，手術之後舌頭不就少一塊肉？」
註6：台語翻譯「你這麼愛吃，切掉之後要怎麼吃？」
註7：台語翻譯「手術完就好了嗎？」
註8：台語翻譯「傻孩子，人家阿浩還要上班呢！」
註9：台語翻譯「你再睡一下，明天看看會不會比較好。」
註10：台語翻譯「醫生說會痛就按這裡。」
註11：台語翻譯「裡面有止痛藥，按下去就不會痛了。」
註12：台語翻譯「阿沐？你怎麼了？先開門啦！」
註13：翻譯蒟蒻「我不能吃東西、也不能講話了！」
註14：台語翻譯「你先開門再說啦！」
註15：翻譯蒟蒻「怎麼會這樣！」
註16：翻譯蒟蒻「連妳都聽不懂我說的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