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樹開始落葉的時候，阿沐壯碩的體型已經變得消瘦。
阿浩走進病房，看見阿沐夢遊般地拉扯臉上的鼻胃管。
阿浩拉下他的右手，他便改用左手拉扯。
「阿浩你來啊？」阿沐媽媽肩上揹著大袋子進來。
「阿沐是不是不舒服啊？」阿浩抓住阿沐的雙手。
「伊無佮意縛佇身軀頂的物件啦！」媽媽從提袋裡拿出各種護理用品，放進病床邊的櫥櫃。註1
「伊最近攏按呢蟯蟯趖、烏白抓，身軀頂的管仔及針頭攏共挽挽掉。」註2
「醫生有時仔予伊藥仔，注了著睏去，有時仔共伊縛起來，逐家較好照顧。」註3
「毋過看伊佇遐滾躘、直直流汗……我足艱苦，嘛是請護理站共伊敨開。」媽媽嘆了口氣。註4
「無定著阿沐才是著的？干焦會當倒佇遐，袂當講話、嘛袂當表達佗位無爽快……」註5
「無的確放手伊會較輕鬆？」註6
媽媽從櫃子拿出成人尿片，「借我過一下，我共伊換尿苴仔。」註7
「我來幫忙。」
「免啦，歹勢麻煩你。」註8
「若無你幫我問樓跤剃頭師，敢有閒來共伊洗頭？」註9
阿浩帶著美髮師回來時，阿沐已經全身上下已經打理過一輪。
美髮師拿走阿沐的枕頭，換上大型塑膠袋，「頭髮短短的，應該不用剪吧？」
「洗頭就好啦。」媽媽也幫忙美髮師架設洗頭用的臉盆設備。
設備架好時，病房裡突然瀰漫排泄物的氣味。
「啊！」媽媽拍了拍阿沐，「伊最近定定落屎。」註10
媽媽向美髮師道歉，「今仔日先莫洗頭好啊。」註11
阿浩幫忙美髮師收拾裝備，一邊阻止忙著掏錢的媽媽。
「阿姨，我來就好，妳先照顧阿沐。」
阿浩俐落地把美髮師的裝備扛在身上，和美髮師一起離開病房。
阿浩回來時，媽媽趴在病床邊看著阿沐，露出疲倦的神色。
「阿姨，我幫阿沐請個看護照顧他好嗎？」
媽媽抬頭，不斷向他揮手，「毋通、毋通，阿沐講伊開你足濟錢。」註12
「阿浩你共錢省落來娶某就好，毋通共錢開佇伊的身軀頂……」註13
媽媽嘆了口氣，「伊是無未來的人，剩的幾個月我來照顧就好。」註14
「阿姨……其實我女朋友跑了啦！」阿浩原本還有點難過，說出口之後卻意外覺得好笑。
「我女朋友說我沒有上進心，沒辦法託付終身啦！」
「啊是愛按怎才有志氣？」媽媽幫阿浩倒了杯水。註15
「她媽媽說不能嫁給沒有房子的男人啦！」
「阿浩，我看你嘛是生了一表人才，工課嘛是有認真佇咧做啊！」註16
「阿姨共你講，以後無的確會抵著肯共你做伙拍拚的查某囡仔啊！」註17
「不要了啦！像我這種窮鬼，還是不要想了！」
「呼！」媽媽重重地給阿浩一掌，力道跟阿沐很像。
「拄才才講你好，馬上就一个無路用的款。」註18
當天夜裡，阿沐模模糊糊地醒來，他拖著身體，笨拙地滑進輪椅中。
他用極緩慢的速度，推著輪椅搭電梯下樓，終於到了醫院外面。
他聞到夜晚的氣味，又移動到旁邊的籃球場。
他停留在球場中央，幽幽回想以前和誰打過幾場球賽。
忽然間，手拿球棒的小混混從四面八方走過來。
他想要逃跑，卻被人群團團包圍，球棒往臉上揮過來，他被擊倒在地。
阿沐束手無策，發出的呼救聲只是無用的喘氣聲。
小混混們不斷往胸口狂踩猛踹，直到他不能呼吸。
溫熱的液體從口鼻噴湧出，從臉頰和脖子流過。
這次真的要死了吧？
在即將窒息之際，阿沐一陣猛咳。醒了。
「阿沐？」半夜驚醒的媽媽湊到床邊，發現他咳得全身都是血跡。
＊特別致謝嘉義綸鎂提供寫作建議。
註1：台語翻譯「他不喜歡綁在身上的東西啦！」
註2：台語翻譯「他最近都這樣動來動去、隨便亂抓，身上的管子和針頭都把它拔掉。」
註3：台語翻譯「醫生有時候會給藥，打針之後就會睡著，有時候把他綁起來，大家比較好照顧。」
註4：台語翻譯「不過看他在那邊掙扎、一直流汗……我很難過，還是請護理站幫他解開。」
註5：台語翻譯「說不定阿沐才是對的？只能躺在那裡，不能說話、也不能表達哪裡不舒服……」
註6：台語翻譯「是不是放手他會比較輕鬆？」
註7：台語翻譯「借我過一下，我幫他換尿布。」
註8：台語翻譯「不用啦，不好意思麻煩你。」
註9：台語翻譯「不然你幫我問樓下美髮師，有沒有空來幫他洗頭？」
註10：台語翻譯「他最近常常拉肚子。」
註11：台語翻譯「今天先不要洗頭好了。」
註12：台語翻譯「不要、不要，阿沐說他花了你很多錢。」
註13：台語翻譯「阿浩你把錢省下來娶老婆就好，不要把錢花在他身上……」
註14：台語翻譯「他是沒有未來的人，剩下幾個月我來照顧就好。」
註15：台語翻譯「啊是要怎樣才有上進心？」
註16：台語翻譯「阿浩，我看你也是長得一表人才，工作也是有認真在做啊！」
註17：台語翻譯「阿姨跟你講，以後說不定會遇到願意跟你一起努力的女孩子啊！」
註18：台語翻譯「剛才才說你好，馬上就一副沒用的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