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妳寫的是什麼樣的小說?」
每當有人問起這件事情,十次裡面我有十次會愣住。
「所以我寫的是什麼樣的小說?」
「是文學小說吧、有一點懸疑跟科幻……」
屁。百分之百不是那樣。用肚臍想也知道。
這就是遺族的困境,在事情發生之後,難以跟他人針對這件事情進行有意義的對談。
「別再想傷心的事情了。」
只有遺族在親友過世之後,會得到這樣的句子。
或許因為政治不正確,導致遺族連哀悼都無法光明正大。
假如親友是重病或意外而身亡,可以想見,沒有人會說這種話。
因此,或許我們應該要假設,在台灣,自殺是一件無法談論的事情。
在那之後,我連思考這件事情,都慢慢變得困難。
我時常有種感覺,好像身邊所有人都往前走,擁抱了他們的人生,但是我還停留在那一年。
「也許年輕抱病最令人不安的一面,是在身邊少有人思索死亡時,被迫獨自思索死亡,從而感覺到全然的孤立。」——《女兒的六個爸爸》
我讀了許多書、做了許多研究,然後有一天,我發現再也無法繼續下去,這一切我竟然全都不想要。
然而,在這幾年當中,我得到一句非常珍貴的話:
「妳應該要去尋找跟妳一樣的人,跟他們一起討論一起做研究。」
雖然這位人生導師對我很好,和他一起做研究感覺就像是夥伴一樣,但我始終無法再成長一些、或是再多出一些研究熱情來。
這種感覺很魯蛇,而且有點抱歉。
我早就忘記,那個半夜躲在實驗室科科笑,一天可以做一百件事情的研究生。
對於好工作的遺憾,是你想去的地方,我其實不想去。
雖然我希望你想去的地方,我也想去。
對於自殺,我心裡有幾百種疑問、幾百種毫無道理的悔恨、幾百種我拯救她的方法、但其實我根本看不出來,她正在承受那樣的痛苦。
我相信這世界上存在某種巨大的、難以承受的、精神上的痛苦。
但是很可惜,我們從未學過,要怎麼處理這樣的精神負擔。
「如果結局可以不一樣呢?」
我原本打算把故事結局寫得開心一點,但是當我寫到結尾,我發覺自己想要的,只是一個好好的道別,而她將以記憶的形式,居住在我的心裡,接著她的靈魂就死了,留下的是原本的軀殼。
「那結局到底是哪裡不一樣?」
不告而別是很痛苦的,我希望在書中,我們可以有告而別。
寫完這本小說,或許我也學會接受我們終將分別的事實。
只是早一點,或者晚一點。